努努书坊

第34章（第1页）

流青半低着头，好像有点脸红，但是没说什么话就转身进厨房去了。厨房的后面似乎有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，姜贺敷听见他踏着楼梯上楼的沉重脚步声。过了片刻，脚步声再次响起，他下来了。这时候店里最后一个客人也离开了，一个小伙计正在关店门。老板娘很善解人意地对姜贺敷说：&ldo;一会儿从后门出去。&rdo;姜贺敷点点头。

这时，流青站在厨房门框下，冲姜贺敷招招手。姜贺敷愣了一下，但还是走上去。流青领着他穿过厨房，打开后门，瞬间两人就来到孔雀河边。河对岸是纸醉金迷的乐师之城，岸边楼阁高筑，灯火伴随着丝竹柔软的转调声闪烁着。在那一片雅俗共赏的音乐中，忽然有一个女声压过了所有温软平庸的琴声。只听那女人唱着，&ldo;月冷龙沙，尘清虎落……&rdo;姜贺敷才意识到这里是北疆，虎族人发源的、曾经的战乱蛮荒之地。千年前，这里还是一片荒芜，密林里野兽出没，偶尔有勇敢的先民拿着粗糙的武器闯进着兽类狂欢之地，凭借一身胆量和武艺开拓着新家园……

灯火落在潺潺流过的孔雀河上。流青看着孔雀河河道远处慢慢漂来的一艘金碧辉煌的画舫，开口了：&ldo;是卜呼让你来的吗？&rdo;

姜贺敷感到不对劲，但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，说：&ldo;怎么，你有什么事情要对她说吗？&rdo;

流青稍微笑了笑，从姜贺敷的角度看过去，那笑容对这样一个汉子来说甚至有些过于清秀：&ldo;没有。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，今天看见她带你和另外那个姑娘来，我和阿英都有点吃惊呢。所以，阿英一直对我说，今晚肯定有客人要来，果然，你来了。&rdo;

&ldo;很久没来过了？乐正姑娘她是有什么事情吗？&rdo;虽然这么问着，但姜贺敷心里明白，那段时间里乐正卜呼肯定是前往京城领职，随后又赶赴西境了。流师傅多半是不知道乐正姑娘的真正职业的。

&ldo;我哪里知道啊……这就是她啊。她总是说走就走，让人找也找不到，却正当你心急如焚的时候又出现。姜师傅，我听她是这么称呼你的……你也是匠户吗？&rdo;流师傅转头看向他。姜贺敷很高兴地回答：&ldo;是啊，我是刀匠。&rdo;

&ldo;莫非你就是那个京城有名的姜氏刀匠？&rdo;流师傅好奇地问。姜贺敷有点得意，但是嘴里说：&ldo;你说的姜氏刀匠是我父亲，我还没什么成就。&rdo;

&ldo;那……姜师傅，你会做鱼叉吗？&rdo;

又来了！姜贺敷感到好笑，只好解释：&ldo;虽然我是刀匠，平时也和金属材料打交道，但是鱼叉的构造，我是完全不懂。&rdo;

&ldo;哦，这样啊……&rdo;流师傅应着，若有所思地看着正从两人面前缓缓滑过的画舫。在船上华丽的灯光照射下，可以看见一群饮酒的贵人和坐在画舫窗边垂头演奏的数位琵琶女。姜贺敷便问：&ldo;流师傅是怎么认识乐正姑娘的？&rdo;

&ldo;……她告诉你了吧。&rdo;流师傅淡淡地回答，也不回头。

&ldo;……那，为什么？&rdo;

&ldo;她呀……卜呼，她真是很有性格的一个人，敢说敢做。虽然看上去什么也不关心，实际上却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，无论什么事情都算的清清楚楚，没有一笔糊涂账。我呢，只是个奔族打渔匠，兼得继承父亲烤鱼的手艺，只想开一家自己的餐馆罢了。另外，就是卜呼她虽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，她可是乐正宗室。她一个人从宗室跑出来打工，四处给身份低贱的商人、市民演奏，赚了不少钱。她说，她不要彩礼，她用她演出挣来的钱就能办完婚礼。可是，就在我们打算结婚的时候，家神……家神出现了。&rdo;

姜贺敷心里一紧。家神这个无处不在的血缘桎梏，限制并规范着每一个宗室成员的行动，这一点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。

&ldo;随后，乐正宗主，也就是她的爷爷，知道了这件事。一开始，她爷爷以为她要嫁的是奔族里地位比较高的人，直接找到流将军询问我。流将军根本没听说过我，乐正宗室知道了她要嫁的是一个一穷二白的打渔匠，还打算倒贴彩礼，都非常生气。那也没办法了。我一个人划着自己的小船沿着孔雀河北上，在神女峰下独身一人过了一段时间。等我回到孔雀城，她也走了。&rdo;

姜贺敷说：&ldo;那你没有主动找她？&rdo;

流青说：&ldo;我回到了祖居地，就是这里，开了我的餐馆。&rdo;

姜贺敷想了想，问：&ldo;阿英呢？&rdo;

&ldo;阿英？啊，阿英是在那之前认识的。我要开餐馆的时候，她主动来帮忙，之后顺理成章地结婚了。&rdo;

姜贺敷不知为何，心里有点羡慕这个心无旁骛的匠人。相比之下，他丢下学业和工坊，一个人来到北疆追逐一个心思莫测的虎族姑娘，简直是玩世不恭。尤其是方才流师傅提到，他划船到神女峰下……

&ldo;流师傅！神女峰，&rdo;姜贺敷突然激动起来，&ldo;神女峰上的寺庙，还在吗？&rdo;

流青愣了一下，说：&ldo;在啊。神女庙确实很少和俗世往来，据说那里的住持贯一师父有延寿秘方，已经活了好几百岁了。&rdo;

姜贺敷几乎喊了出来：&ldo;此话当真？！是贯一师父？真的是贯一师父！&rdo;他感觉自己有很多事情都明白了。那时候，抱着无法交付的&ldo;炼银&rdo;的姜贺敷前往皇恩寺，将&ldo;炼银&rdo;刀托付给面色灰黄的旦贯一。旦贯一两手颤抖，接过&ldo;炼银&rdo;的时候说：&ldo;我是出家人，怎能在寺庙里私藏嗜血暴戾的武器呢？&rdo;

然后，他自问自答一样叹了一口气，把刀用赭黄色粗布包好，喃喃着：&ldo;不过，我早就犯戒了。这点过错，想必我自身的如来藏也能原谅吧！满尊啊……你心爱的女人已经不在了，她上不得天国，下不得地狱，只能做一个万劫不复的孤魂野鬼。那么，若是我来陪你，你愿意吗？&rdo;

姜贺敷此时已经隐约猜到旦贯一与烈满尊的关系。他们两人从幼时无心无思共同长大，到后来各自成人，却是从未缺位于对方的生命。对于绝对不能犯女色的贯一和尚来说，烈满尊是唯一一个可以倾吐爱意的对象。他用自己十世的福报祝愿烈满尊一人得全人世幸福，不料他竟英年早逝，而稔知二人交情的烈铜生当然不会忘记写信抚慰他。旦贯一颤颤巍巍地说：&ldo;其实，战神殿下……我是说，烈铜生……她和我通过消息了。她说，你一定会把这刀送到我这里来。&lso;炼银&rso;原本就是她自己按自己喜好打制的，听说姜师傅你为她打制的&lso;贺敷&rso;也是按她的偏爱模仿了&lso;炼银&rso;的外形，所以，她就说……&rdo;

为了守住这个秘密，烈铜生托名前往皇恩寺还愿，罕见地踏出武殿，悄悄会见旦贯一。她在旦贯一身上施加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捕虎道阵式‐‐恒角。这是一个凌驾于陈氏术式之上、力量足以扭转时空的强大阵式，从此之后旦贯一就好像那滔滔时间长河中的一块顽石，不管顽石周围的水域是多么暗流涌动、险情频生，他也不能再回到最初血肉之人的状态了。旦贯一带着这个秘密，在战神死后回到了他最初开始的地方、他和他一生的挚爱烈满尊相遇相知的地方‐‐神女峰上的神女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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