利佩伯爵正是看准了这个空档,只花了区区二百威尼斯金币就搞定了提埃坡罗,借了他善解人意的画笔,把自己的灵性与情感,整个嵌进希腊神话的躯壳里。
利佩伯爵其人,也不是个等闲之辈。此人堪称火炮专家,在七年战争(1756-1763)中充当汉诺威炮兵部队司令,后来又在对西班牙战争中担任英葡联军的总司令。他留下的军事专著内容扎实,其核心的军事思想今天看来颇有前瞻性:他认为所有军事战略的唯一目的,就是尽可能预防和化解战争。为此,应不遗余力地增强防御力量,从而威吓敌方不敢贸然进攻。这样的言论在当时大多数军官听来都不怎么顺耳,所以利佩伯爵生前压根就没想过发表,权当是自娱自乐。
彼时令世人听不得、看不惯的又岂止是利佩伯爵的军事言论?他的种种乖张放浪之举,至少在当时不是一件寻常事。
据说,十八岁那年,为了跟别人打赌,利佩不惜触犯军规,倒骑着一匹马从伦敦一路跑到爱丁堡,结果给关了禁闭;还有一回,他装扮成乞丐的摸样招摇过市,纯粹是为了找个乐子;更有甚者,利佩暧昧的性取向在早期的书信里就有迹可寻:二十二岁那年,他把一位年轻的匈牙利男子称为&ldo;我心爱的费斯蒂提克斯(festetics)&rdo;或者&ldo;我的另一半&rdo;。到了费斯蒂提克斯张罗婚事的当口,利佩又写信劝诫他&ldo;宁死也不要违心地娶一个‐‐女人&rdo;。几乎在同时,他父亲的一位女性朋友半真半假地问他,是否&ldo;对女人不感兴趣&rdo;。
仿佛是存心要让这位好奇的女士跌破眼镜,没过多久,利佩便带着一位芭蕾舞女星私奔到了威尼斯。然而,在那里,与他们同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位西班牙音乐家,男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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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阿波罗打网球(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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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后,三人又一起迁居到了伦敦。利佩的父亲对整个事件好像并不怎么介意,他在给儿子的一封信里甚至把那西班牙人称作&ldo;你的朋友阿波罗&rdo;,言语中倒像是有几分赞许。他知道儿子在外面玩够了,终究还是得回来继承他的世袭领地,那个&ldo;阿波罗&rdo;不过是他锦绣前程上一道轻飘飘的花边,无关大局。那西班牙人甚至已经答应利佩会随他回b&uul;ckeburg。岂料此人的造化到底还是拗不过天意‐‐1751年,西班牙人猝死,就像雅辛托斯一样,脆弱而年轻。
故事写到这里,线条渐渐明晰起来。利佩请提埃坡罗作画的一番苦心已不言自明。不过在《雅辛托斯之死》中,利佩更愿意把自己代入阿波罗的角色,这固然是因为他那位爱人同志的早夭正契合雅辛托斯的命运,另一方面也许与利佩在艺术领域的自我定位有关。
利佩一生酷爱艺术,虽然本人并没有什么作品传世,却结交、扶持了不少有天分的艺术家。他曾长期雇佣巴赫的儿子(johannchrishfrederickbach)担任乐师,而且自小热衷于收集法国人卡洛(jacescallot)的雕塑作品,长大以后又同雷诺兹(joshuareynolds)交上了朋友,让这位以肖像画见长的艺术家把自己画成将军的摸样。在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中,要数阿波罗与音乐、艺术的瓜葛最为深厚,就这一点而言,利佩自然是乐意自诩为阿波罗的。
既然如此,利佩就有心要和太阳神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,让提埃坡罗笔下的阿波罗多少带点自己的烙印。十八世纪以来,最时髦的贵族运动是打网球。当时德国共有六十座室内网球场(那时候还不时兴在草地上打网球),其中有一座就在b&uul;ckeburg,而利佩本人正是场上的头号明星。利佩二十二岁那年,德国皇室中除了皇帝本人恰好缺席外,其他成员都在德雷斯顿的一场比赛中亲眼见识了利佩的球技,赛后当即要求他留下来与皇帝比试比试。然而那时利佩恨不得立马飞回到那个匈牙利人身边去,便一口回绝,只因为&ldo;费斯蒂提克斯要比世上哪个皇帝都重要。&rdo;
后来,皇帝到底还是在维也纳见到了利佩,一边看他在场上自如挥洒,一边忍不住大叫bravo。照利佩父亲的一位密友的说法,&ldo;这小子非同寻常的力量及高超球艺令他技惊四座,皇帝陛下亦不能不为之动容……&rdo;
话说回来,利佩把自己的绝技移植到阿波罗身上时,也考虑到了故事本身的合理性。十九世纪之前的网球一般是用皮、羊毛、甚至沙子制成的,其材质不像现在这样既轻且软而有弹性。那时的网球是真的能杀人的!1751年,威尔士的弗雷德里克王子就让一只网球击中了腹部,随即死于内出血。这样的爆炸新闻,想来利佩是不会不知道的。
那时的球场通常没有规范的尺寸。比如卢浮宫的球场大小是36&tis;12米,而别处的球场面积往往只有它的一半。球网一般有齐胸高,对阵双方各自依墙而立,那架势有点像现在的软式网球。每个球场都有一个带围栏的观众席‐‐在那幅画的左上角,树影葱茏处,便依稀能看出观众席的样子来。
与马术、狩猎、舞蹈不同,网球并不是年轻贵族的必修课,而是一种旨在&ldo;放松头脑、保持健康体魄的运动&rdo;(这是1742年的一本训练手册的说法)。不过,对于普通市民而言,这仍然是一项他们看不懂也消费不起的&ldo;高尚游戏&rdo;,所以安排阿波罗在画布上玩一把网球,大约也不能算是亵渎神灵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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